不良少年日記

以前在大學時代沒讀過『大亨小傳』
對於那些被冠上「重要」或「偉大」的小說們
反而會以各種理由刻意近而遠之不去讀

離開大學 當小說不再是教科書之後
似乎才真正開始愛上閱讀這件事
心血來潮捧起『大亨小傳』從第一頁開始翻起
才發現這是一本很棒很引人入勝的小說
只需要短短的幾個小時 美妙又好消化
讀小說的過程中 完全察覺不到時間的存在

這世界上只有幾件事讓我真正覺得是成功
一個是能夠成為碧娜鮑許的舞者
一個就是可以寫出像大亨小傳這樣子的小說

過去的半個月我幾乎每天都要連續站哨四小時。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四小時我可以從台北飛到東京，或者看兩部電影，或者吃完兩次蛋糕下午茶，或者睡一場令人頭昏的午覺。不過這四小時過去我還是停留在原地，什麼地方也到不了。甚至腿還要符合挺直優雅的法西斯美學狀態。在這種煎熬極度不自由的狀態之下，我卻認為這是我在軍隊裡精神最自由最不受束縛的時光。

我的腦袋像普魯斯特一般緬懷著過去我曾經擁有的時光。童年的片段，和朋友交談時的話語，看過的電影，反芻過去的人生，未來的計劃。我越想越遙遠，越想越天馬行空，我發現我可以是個很適合思考的人並且樂在其中。然後似乎在這番追憶似水年華之中，我就不知不覺地解脫了。我的靈魂已經出竅了。這個國家控制了我的身體，卻終究控制不了我的思想和靈魂。我被管束著，監控著，可是我 好自由。想去什麼地方我的靈魂就立刻帶著我飛去。噢，你們了解這種精神自由的最高境界嗎。

我才發現為何每次我想到六Ｏ年代電影『消遙騎士』裡那兩個不受世俗羈絆的嬉皮不顧一切地在美國西部展開摩托車之旅，就會感到非比尋常的感動。我終於想通了，他們追求的正是我要追求的啊：自由生命！不受任何世俗虛偽成見牽制的自由生命！唉，這令我感動到幾乎掉下眼淚了。

過去的一個月我的生活每天幾乎都差不多
看著遠方的煙囪 天空的顏色 樹的影子 日出和黃昏　不停掠過的飛機　
以過去時態想著自己的人生 童年往事　
想認識的人和我之間的關係 或是一些哲學問題　
然後極度乖巧地打掃 折棉被 上課下課
基本上就是活著　幾乎什麼事也沒幹地活著

所謂的態度乖巧當然都是浮面的假象
因為我常常偷懶並且相信懶散是一種難得的美德
這種小聰明讓我注定這輩子本質上大概永遠都會是叛逆的

每天我都很期待就寢時間的到來　
夢境是我制式化生活最不受拘束最有創意的時刻
極度戲劇化的佛洛伊德場景

這陣子常常夢見已經失去聯絡或漸行漸遠的朋友們在夢裡和我相處愉快
佛洛依德博士暗示我該是與他們重修舊好的時候了

在過去不自由的十天裡頭我不可思議地在軍隊裡讀了很多書
帶來的『易卜生戲劇選』一個禮拜就讀完了（而且我決定不喜歡易卜生）
還向鄰兵借了馬締斯畫冊 米蘭昆德拉 當代電影美學
（會帶這些書來當兵也蠻奇特的）

所以你知道軍中也是有文藝青年存在的
我們竟然可以互相談論奇士勞斯基　新浪潮　符號學等等　
（說談論也太誇張　我們什麼也不懂只是偶爾提一下名字）

我想再冗長枯燥的書一旦帶入軍隊裡應該通常都能夠順利讀完
也許下次我應該帶幾本厚厚的『安娜卡列尼娜』或『咆哮山莊』
那種在真實世界裡我從來都不會去碰也沒雅興去讀的書

聽起來有點詭異但這段時間我開始真正地愛上閱讀
同時這也是我這輩子『唸英文』最勤快的時刻　
帶來的三本時代雜誌和幾張折來折去的紐約時報已經被我翻到爛
然後我突然想起英文系四年根本不教英文而我也從來不唸英文

在軍營裡頭我每天躺在床上都想著一旦獲得自由
我要把腦海中龐大的複雜人生感想
一股作氣毫不保留沒有任何顧忌地寫出來

每天每天想要說話的慾望非常強烈

我已經獲得自由幾天了
卻變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也許是想說的事情太多体積比生命更複雜龐大
鍵盤無法負荷這種洪水般的意識流

寫作是我目前苦悶生活唯一的出口
寫不出心裡的感想像是痰哽在喉嚨裡好難過

無論如何一定要寫出來
想說的話一定要說出來
好像只有寫下什麼才感覺時間不是空白地流過的

我又再度回到大學生活了
手插口袋穿著球鞋踩著草地在校園裡遊蕩

如果人可以重複地回到過去的話
我現在大概就是以鬼魂的身分重新拜訪我十八歲到二十二歲的青春
在我的身旁那些曾經和我一模一樣的蓄著長髮精神散渙眼神空洞的男子大學生
那就是從前的我

看著他們彷彿可以預見不久的將來一個一個進了軍隊
理了頭髮發現這個世界比想像中殘酷的樣子

好想念當兵前那個天真的狀態
像一張白紙什麼都不要懂

【星期五】自由與自由之間　

今天的天氣晴朗　陽光亮度剛好
事實證明燈光照明只要穠纖和度恰到好處　
世界看起來就會像個完美的舞台

那年夏天寧靜的海　鐵路　龜山島　樹的影子
太陽底下所有風景都是美麗的秋日時光

安靜的在台北走來走去　
書店　電影院　商場　街道　
想買的東西包括印度畫冊　日本仕女畫冊　和草裙女郎畫冊

自由的人生比不自由的人生容易適應
我已經忘記自己曾經是不自由的　
而且往後在自由與自由之間也是不自由的


【星期六】雋永的下午

獨生子的日子
老爸老媽與我三人去吃下午茶　
最近我們的閒暇活動變得很中產階級

今天陽光非常充足　我很容易被天氣感動
天氣好的時候我會相信上帝是個偉大的藝術家　

這麼一個雋永的下午　陽光好像比較屬於七Ｏ年代
我的腦海裡迴盪著Neil Young溫柔的聲音　
眼前是巧克力蛋糕與茉莉花茶凍還有一盤沾著番茄醬的薯條
全部都是軍中吃不到的食物

晚上我們去唱卡拉ＯＫ
意難忘／相思河畔／南海姑娘　這些歌都是我的年代
老媽說以後放假我們三人都要好好玩樂　補償平日的苦悶

越來越珍惜這種看來煞不起眼的日常生活
無聊的每一天其實就是人生最幸福的常態　
我們的人生是小津安二郎映畫

我想我四十歲以後大概會變成一個小說家
雖然我不太擅長講故事　也寫不出很長的文章
但應該是遲早的問題

（１）

當兵很強烈的一個感想就是
好想念學生生涯　想重拾書本　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讀
勝過頂著鋼盔聽我一點興趣也沒有的軍訓課

每天晚上我都夢見不同的大學同學
那夢境都很美好　幾乎漾著柔和的古典樂
充滿昏黃的懷舊氣息　
但是醒來的那一刻就像斷電一樣「啪」地什麼都消失了

我開始覺得夢才是真的　現實都是假的
五點起床之後的人生從折蚊帳開始就是永遠醒不來的惡夢

（２）

軍中是個文化沙漠　
寧願讓你發呆出公差也不給你時間讀書不讓你看報紙

懇親會那天我拜託老媽到誠品書店幫我帶了兩份破報來
打開破報瞥見熟悉的字眼　我眼眶開始濕潤
原來外面的世界這麼繽紛　
有藝術有電影各種論述社會運動而且沒有八股文　

軍中沒有音樂　
原來沒有音樂的人生真的槁木死枯
不過我有很多歌曲都聽到連編曲的細節都能隨心所欲地撥放
於是每天都有瓊尼米契爾等人在我腦海裡為我唱歌

軍中沒有電影
不過我每天都像是『飛躍杜鵑窩』的傑克尼克遜一樣
活在精神病院中拼命想逃亡（symbolically）
最後一個好好的正常人被這個世界的「規矩」與「紀律」給掐死在精神病院

好想好想看電影 好想聽音樂 好想讀書

（３）

雖然金六結營地離我家不到十分鐘車程　
真正進來之後卻覺得離宜蘭好遙遠
明明人就在宜蘭　卻從沒這麼想念宜蘭過

金六結是個很醜陋的地方　你很難不討厭它
充滿毫無美感的建築物　粗魯的軍人　不堪的回憶
希望有一天它可以從宜蘭的地圖上消失　永遠消失　

有時候我會想像自己是三島由紀夫筆下的人物
像金閣寺的男主角一樣醞釀好完整計畫把整個醜陋的營區燒掉
金六結太醜 我的世界沒辦法容忍這種怪獸 必須摧毀
把所有標語制度教條國旗國歌蔣公銅像軍官都燒掉

印度屋叔叔製作【台灣男孩的一天】專輯（２００６年夏天出版）　
曲目先睹為快

＊黃昏的故鄉（duet with 文夏）
＊西螺大橋（instrumental）
＊美麗的三合院
＊黑松汽水阿公
＊大甲媽祖廟（instrumental）
＊自強號車廂
＊美濃？mais non！
＊再見鹿港再見
＊檳榔表妹（psychedlic version）
＊祝你一帆風順
＊Moi，garcon taiwanais！（Bonus Track）

→ Dedicated to all my 縱貫線朋友s who had sponsored my trip with endless generosity in the summer of 2004

天氣很熱的某個星期天
背著很重的登山背包 跳上自強號
必須暫時脫離阻礙成長令人窒死的家庭生活

帶一本《鄧肯自傳》想在旅途中把它讀完
旅行中總是有能力讀完很厚很苦澀的書

心裡面一直嚮往王哥柳哥瀟灑遊台灣
阿三哥大嬸婆極端寶島之旅
以為在島嶼的某個鄉鎮市可以找到我心中的老台灣

從小社會課本讀到大 神秘的嘉南平原
終於再度來到你的懷抱
對於太過鄉土氣息的地名總是沒有抵抗力

我親愛的甘蔗園 鳳梨田 海水養殖區
青春縱貫線 再見 南國再見
希望將來有錢可以買一棟美麗的三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