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少年日記

我的家住在宜蘭河旁邊
從八歲開始一直到十八歲為止端午節前一個月
我總是會被清晨五點就開始勤奮練習的鼓聲吵醒
然後悻悻然地起床或者繼續不安穩地翻個身睡著
每個睡不飽的初夏的清晨

端午節在我童年時期是個生命中的大事件
前一天老師會發一張「冬山河龍舟快報」順便宣布明天放假
每次一回家都興奮地把那張走路回家捏得爛爛的紙拿給正在炒菜沒空理我的媽媽看
我媽雖然愛我但他有時候真的是不怎樣的媽媽

端午節那天總是很熱很熱 總是會回到阿媽家吃蛋黃粽子
邊吃著蝦米香菇糯米粽 邊喝玻璃瓶黑松汽水
電視轉撥裡花枝招展的歌星演唱 莫名的高溫與陽光
地點可能來自碧潭鹿港愛河 遙遠的台灣地名實況轉撥　

開車前往冬山河的機率也很大 但要看運氣與老媽的心情
和一堆溫馴無害操台語的宜蘭鄉親擠在一起
目的只是看今年是五結鄉公所還是三星鄉公所獲勝
熱浪襲擊 洋傘 廣播大會快報 花生捲冰淇淋 內側水道
午後雷陣雨 槳的秩序 鼓聲的韻律 青龍岸黃龍岸

十幾年不變的端午節意象↑

感覺如果沒有經歷過生命中那些被規定好的儀式：
過年 生日 立春 白露 開學 暑假 端午節 畢業典禮 入伍
人生就好像會停在某個階段跨不過去 沒辦法前進

難怪我覺得自己還停留在高中二年級沒有長大
想必是連續錯過好幾年端午節的緣故

講完以上關於人生需要儀式的那段話
我的朋友驚訝地說：「你果然越來越向主流價值觀妥協了！」

（寫於2003/6/4）

除了出門那麼一次之外，這週末我再也沒有踏出家門一步（去街角的商店買泡麵不算）
像是足不出戶的張愛玲或是愛蜜莉迪金生一般的閨怨作家一般（哈），
也許天氣不好，也許睡眠不足不想出門，也許就是一個懶字，
就和我所有百無聊賴的週末一樣，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過去，
很久很久沒有嚐過「爽快的週末」是什麼味道，它和上帝一樣真的存在嗎

晚餐時光我在床上昏睡過去了，手裡還抱著一本日文書，
我發現只要我一開始想要用功讀點什麼日文法文或英文之類的，就會立刻睡著，

夢到大學時代，那張書桌那個陽台那個天氣很好的春天，
秋天天氣很涼的早晨我穿著四角褲到陽台聽著遠方高速公路呼吸的聲音，
夏天天氣燠熱的夜晚我們在寢室裡頭一夜不睡聽搖滾樂吃宵夜玩MSN，
已經忘記騎腳踏車去上課是怎麼一回事了，也不知道蹺課的罪惡感到底有多糟糕，
原來一轉眼我已經離那段時光很遠了。

最近還有一個畫面不斷在我腦海中閃過，像是電視上打得很凶的預告片一般，
現在一提又要掉進那個回憶的漩渦裡面了，

那是清晨四五點，我看著從海邊升起的雲彩，山上寺廟的晨燈，
肩膀上還背著一把65K2步槍的畫面。
不知道到底是因為睡眠不足，還是破曉時分人們總是活得很迷幻，
只要卡那班半夜兩點到六點班哨，越到清晨越陷入嗑藥般的極樂狀態，
半夜兩三點開始在值班桌上攤開一本書，在電風扇前和昆蟲作戰，
總是不知不覺地在字裡行間瞌睡蟲就來打擾，然後莫名其妙被桌上電話驚醒，
到了四點的尾巴天慢慢亮，開始背著槍在廣場上晃來晃去，沒有人看到我，
一個人去吃廚房早餐，一個人和狗玩，一個人感受著天空慢慢變亮，
看著美麗的早晨天空，感覺世界只有我一個人，心情豁達寧靜又愉快……

退伍後的我已經很少有當兵時那樣無為的心境了，
所以我很不禁要常常用回憶去召喚那段日子，
與其說是懷念軍中，倒不如說懷念那種單純的生活和當時的自己吧……

特別懷念的是那把永遠和我無緣的槍，以前嫌它重，嫌它妨礙行動，
甚至坐下來的時候壓在大腿上都忍不住要咒罵它的重量。
現在反而突然懷念起那把我永遠用不到，充滿沙文主義符碼的武器。
不知道能不能夠回頭去計算那年夏天我到底背著槍度過多少個這樣燠熱的夏夜……

由於週末太過百無聊賴所以半強迫地去了不該去也根本不想去的COSTCO，
逛完COSTCO那種被強迫射精後的資本主義式空虛使得這個週末更無可救藥地百無聊賴。

那些只能一次大量購買的普普商業藝術的假美國遊樂園，
那些被寵壞的閒錢太多的週末沒地方可去的可憐中產階級，
那些只能試吃一小塊試喝一小口吊你胃口的美食攤位，
那些很明顯被資本主義異化因為星期天要上班所以撲克臉的無語員工，

走來走去觀察假裝自己很有品味可是卻買了很醜的愛迪達包包的中產階級，
試吃了紅酒白酒泡菜富士蘋果無子葡萄夏威夷火山咖啡柚子茶巧克力豆奶杏仁餅乾，
一想到人們會為了這個美國遊樂園付上一千兩百元年費的入場券就感到不可思議，

以前英文系教授們要我們站在社會的邊緣替非主流群眾著想，
可是他們忘記告訴我們他們皮包裡也有一張COSTCO卡，
在文化研究概論課堂上調侃跨國資本主義速食業的同時，
他們的午餐就是麥香雞塊還有一杯麥當勞叔叔咖啡。

不知道該說是慶幸自己念完大學之後才有頭腦發現這麼多弔詭的事，
還是該說後悔莫及自己竟然念了大學發現這麼多弔詭的事。

不知不覺連五月都快要過完了，夏天好像越來越接近了。
開始工作以後，時間過得很快，時間也變得很少，
扣掉上班，通勤，還有必要的洗澡睡覺等固定作息，
感覺每天大概都只有兩三個小時的空閒時間………

從這個三月開始到五月之間的時間感覺咻地一下子就過了，
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麼……
常常必須回想去年，前年，好幾年前的現在我做了些什麼
溫習自己的歷史之後，才比較知道接下來要繼續往哪裡走……

最近的生活：常常餓肚子，睡眠不足，沒時間讀書，看的電影越來越少……
如果人生要先把生理需求先解決好才能尋找更高階段的幸福的話，
我現在的生理條件簡直比當兵時候還要糟糕……（笑）

以前天天卡夜哨，睡到一半就要被迫起床埋伏一直到天亮，
照理說應該是睡眠狀況最糟糕的，可是卻還好，也許白天想睡倒頭就隨時可以睡吧
現在上班反而比當時更糟糕，就算白天再怎麼樣輕鬆，八個小時下來還是會累，
下班後又要撐個兩三個小時頂著沒吃多少晚餐的肚子上課進修，
從沒像現在這麼睡眠不足過，或常打瞌睡過……

七月號到此又全部交稿了，然後明天開始又是八月號，
新的內容又開始在等著我，永無止盡的循環……

今天晚上不必上課，下班雖然身體還是很疲累，
趕快把握難得的空閒時間去做功課：把不該錯過的二輪片趕快看完。

看了伍迪艾倫的「愛情決勝點」，這是一部「道德倫理學」電影。
所有過往的伍迪艾倫註冊商標全部都不見了，甚至連他本人也不出現了，
讓人幾乎不會認為這是一部「伍迪艾倫電影」：
紐約變成了倫敦，爵士樂變成了歌劇，片中演員全都講英國腔，
喜劇變成了嚴肅的戲劇，甚至有希臘悲劇的意味在裡頭，
當劇中台詞突然出現「索弗克里斯說……」，當時我好像驚喜還是竊笑了一下
沒有伍迪艾倫出現插科打諢的總讓人覺得其實這是別人拍的電影，
不過劇中人吵架或是理論或是狡辯時的台詞那種矯捷的智慧還是很伍迪艾倫。

男主角演得非常好，他那種道德焦慮感真的很棒很棒，我被他震撼到了，
女主角Scarlet Johanssen就別提了，她在這部片角色平板又毫無創意，
現在我覺得她只有外型好看而已，不過這部片也沒有把她拍得多麼美，
她太年輕太早成名太沒有生命歷練，演技已經不能說服這些活得比她久的觀眾，
我甚至懷疑連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口中念的那堆台詞到底是什麼意思，
為了成為一個有生命的演員她應該離開好萊塢一陣子停止演戲好好去過人生……

可怕的是，我就是那個永遠處於道德兩難的男主角，非常可以體會劇中人的心境。
很久沒有在電影銀幕上看到自己，感覺有點毛骨悚然。
片子撥完之後，我聽到後座的女生說：這部片真沒有社會道德責任。
嗯……這才是好片的微妙之處啊，總是徘徊在道德的曖昧界線，一點也不黑白分明。
我才不要看賞罰分明好心有好報壞人下地獄的中國民間故事或者警匪黑幫片咧。

然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發現這部片故意把男主角拍得性感又肉慾，
比如說刻意強調男生肌膚的健康質感，襯衫在雨中淋濕露出胸膛的顏色，

我在想哪一些素味平生的人死掉我會難過，名單果然跑出一些名字：
巴布迪倫，瓊拜雅，尚盧高達，伍迪艾倫，安藤忠雄，村上春樹，許經田……

今天晚上的法文課讓我有被法文難倒了的感覺，
雖然老師的話我聽得懂越來越多，認識的字也越來越多，
不過真的要開口發言的時候才發現文法總是會零零落落，
原來「看得懂法文」和「開口說法文」還是有一段距離，好痛苦啊……

不過我也希望法文老師不要講太多英文，我寧願法文聽不懂也不要聽她用英文解釋。
我們班有一個很喜歡在課堂上講流利英文的女孩子，批哩啪啦一大堆快口英文，
我真的覺得這樣的行為很可恥，況且老師用法文腔英文回答我也聽得很吃力，
我在班上都裝作完全不會講英文，連舉手問問題都用法文一個字一個字慢慢拼湊。

還有一個留著長頭髮很會化妝可是反應很慢的女孩子，她好像是文化大學的，
當老師問：你們懂不懂La revolution francais（法國大革命）這幾個字時，
全班都已經懂到要熟透了烤焦了，只見她還張大眼睛搞不清楚狀況，我的天啊，
有時候我真希望老天給她的化妝天賦可以分一點給她的語言學習天賦！

不過我也沒有什麼資格批評別人啦，我自己上課表現也沒有很好，
我講的法文，老師好像都聽不懂，哈，真好笑。
總之我希望這段法文過渡期趕快過去，不過感覺路還很長。

很久沒有吃到好吃的食物了，已經忘記「東西好吃」是什麼感覺了，
中午吃的是自己上禮拜煮剩下的麵，而且昨天和今天吃一模一樣的東西，
每天晚上也都吃同樣的便宜的食物，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下去真的很累，
我想需要很多「撫慰系」「療傷系」「治癒系」的音樂電影食物朋友性愛什麼都好，
趕快來給我平凡無奇煩躁苦悶的人生一點救襩吧。

現在我很瘋狂地每天通勤時間都很專心地念法文，
感覺上了一個禮拜的課，法文就開竅很多，而且學過的東西又重新回來了，
以前那些糾結在一起的文法觀念和長得很像的字彙也都豁然開朗地得到了解答。
今天不知為何七點就起床了，在書桌前查字典念法文，可怕的毅力。
上班也狂聽法文廣播，法文在耳朵聽久了就有一點也不難的錯覺。

和空姐若薇聊MSN，當時她人在紐約，剛從第五大道回來，
真的很羨慕她現在的工作，可以免錢地遊山玩水，
可惜不適合我的個性，也不適合我這樣的性別。
她說他從前大學想要演戲當女演員的志願已經完全消失了，
也許是因為在工作上和不同的人相處，演了太多戲，再也不想要演戲了。
不過這讓我想到，專業水準（professionalism）本來就是要靠「演」出來的啊，
有的工作演戲多，有的工作演戲少，越需要演戲的工作，酬勞也越高。
我在想她所謂的演戲會是指什麼，
（雖然我認為職場上的演戲和劇場上的演戲還是有所差別），
空服員表演微笑，表演做作，表演溫柔和禮貌，這確實是演戲。
要做這麼不像自己「本性」的工作，薪水高是一定的，最好的補償莫過於錢。

反觀我的工作，除了「最低限度的禮節」以外，完全不需要演戲或過於做作，
穿我自己的衣服，聽音樂，伸懶腰，喝水吃零食，讀雜誌，
不過相對地，這樣「不太需要演戲」的工作一定錢也不多。

所以我的空姐大學同學賺一個月我必須賺三個月，
我的便衣警察高中同學賺一個月我必須賺三個月。
因為他們的工作需要辛苦地演戲啊，而我沒在演戲啊！

若薇說為什麼感覺我學外國語好像很輕鬆又可以很速成，
我想那是因為………除了這以外我沒有別的優點了啊！
論運動我幾乎沒有一項擅長的，從小到大這一直讓我很自卑沒辦法融入，
只要是撲克牌，魔術，數獨，電玩，所有需要動到腦筋的「益智類」遊戲都不擅長，
每玩必輸，偏偏大家又喜歡找我玩，然後我輸了又會很幹，後來就乾脆都不碰，
又常常笨手笨腳常常在路上表演小丑，撞到東西或跌倒之類的，
這樣的人如果沒有一點點「不用努力就可以贏過別人」的長處就太可憐啦……
我好像也冥冥中覺得自己學外國語的時候不可思議地輕鬆！！！

下班時遇到我另外一個日本同事，她叫近藤智子，
會和她開始有話聊的契機是她在這一期 EZ JAPAN 竟然介紹寫源氏物語的「紫式部」，
這太反常了，和該雜誌的媚俗偶像風明顯地不合。
互相聊完之後才發現我們都是小津安二郎迷！！！
她還問我小津的電影有全部都看過嗎？
我只說我最喜歡的是「彼岸花」和「秋日和」
（怎麼可能全看完！他整個電影生涯拍過的黑白彩色電影這麼多，有些還絕版咧）
今天要搭電梯下班時，她又問我喜不喜歡北野武，
我說還好，但是很喜歡他演的「血與骨」，她說她推薦「花火」……

世界上最幸運的事情，莫過於自己的日本同事喜歡小津安二郎，
以及自己的美國同事也狂迷巴布迪倫（Craig 先生還燒了一片特製巴布迪倫CD給我）。
會認識甚至喜歡小津的日本人已經不多了，再加上會欣賞迪倫伯的美國人，
這兩種事情同時發生的機率多麼地低啊，老天竟然特地安排這些人來當我同事！？

太陽很大的星期一，上班途中讓我想起高三的那段日子，
今天開始在捷運裡讀另外一本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女工，我母親的一生》。

一口氣把拖延很久的領隊和導遊的雜務先處理掉，該繳的錢該報名的事項趕快處理好，
考上了果然麻煩事一堆跟著來，而且鈔票一張接著一張不見……
總之先花八百元買一張領隊及格證書，之後還得繳四千元去參加領隊協會受訓，
再來不曉得還得花多少錢買一張受訓合格證書，受訓完再繳錢買一張真正的領隊執照，
這……還有天理嗎？根本就是黑錢協會！！！
任何一個有點頭腦的人對於這種吸血權威機構都會有抗拒心態吧。

還得上網去領隊協登記受訓梯次，但是我真的真的很不想去上課！
上課期間太久，學費也不便宜，也不想賴著愉快的夏天在冷氣房裡頭聽課，
於是動作拖拖拉拉，上網才發現能報名的夜間梯次都已經額滿了，
還好它又加開了一班明年一月的梯次，這正合我意，越晚越好，
這樣我可以先把法文學到一定程度，該玩的先玩透了，
等到冬天沒搞頭的時候再來上課也不遲。
同時我突然發現導遊口試好像很可怕的樣子，而我一點準備也沒有……

傍晚下班時突然下起大雨，無言地搭著公車去上法文課，
法文文法感覺比從前容易多了，我感覺腦袋對於文法越來越有概念，
我想年底之前應該可以把法文學到一定程度吧。

晚上不小心轉台到「螢火蟲之墓」
正納悶松嶋菜菜子怎麼把壞女人演成好女人……
看了幾分鐘之後突然領悟，這部戲的全名應該叫做「螢火蟲之墓－之四川好女人」
走布萊希特善惡交織風，好壞性格全在同一個角色裡頭，沒有絕對好人或者壞人。
選角選得真是太好了，尤其是那對兄妹簡直是從卡通裡頭跑出來的一樣。
哥哥就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而言五官長得太俊美了，他以後長大一定是個帥氣的男演員。
姊姊的角色還是井上真央耶，雖然感覺永遠也長不大，可是長得好漂亮，
這部戲很多看起來很順眼的演員，很棒很棒，感覺畫面就很美。

傳說中的「劇作家雜誌」非常難買，連誠品都沒有賣，
他們的行銷通路明顯地有問題，這種出版社到底想不想靠賣書賺錢嗎？
上完法文課後我忍著挨餓的肚子到了重慶南路的特定幾家書局找，
厚臉皮地忍著被當作孤僻怪人的勇氣問了店員才勉強找到那麼一本，
翻了之後就發現質感很差勁，內容也相當貧乏，這是什麼鬼啊，
感覺和小時候媽媽們再看的「姊妹」雜誌差不多，
枉費我千辛萬苦地尋找它，竟是這種光景，真是讓我想罵髒話。

台北電影節又開始了，選片真是令人愉快地眼花撩亂又傷腦筋，
我可能會想要請幾天下午的假去看日場便宜電影，不知道老大會不會答應。
之前在光華商場挑的日本院線片DVD總共三片「下妻物語」「戀之門」「69」
竟然沒有意外地最後都成為了影展的選片，表示我的觀影口味和影評不謀而合（？），
以後請叫我「影展選片王」，謝謝！

今天我在憂鬱一件事情：我的人生。
每次在要「回」台北的電車上，總是會被那麼一點不想離家的情緒所影響，
不由得想很多讓自己煩惱，很容易掉入憂鬱的沼澤。

還記得以前高中的時候，會很期待「聯考後」的日子，
彷彿考完聯考一切就輕輕鬆鬆，雨過天晴，世界一切美好和平……

大學時代，總是期待下一個寒假或暑假趕快來臨，
假期結束後永遠有新學期繽紛的課程值得讓人期待。

當兵的時候，時時刻刻殷切期盼著「退伍後的人生」，
總巴望著那天趕快到來，讓我重新珍惜一個做人的基本自由，
洗心革面重新過自己想要的人生，再也不要屈服任何形式的權威。

現在我才意識到，我已經考完大學聯考了，
甚至，大學也不知不覺地念完了，而且，媽的，我兵也當完了！
突然不知道生活中有什麼東西可以期待，
所有階段性任務和義務都盡完之後，
我突然不知道人生下一個必須要盡的義務是什麼，生活的目標是什麼……

想要有人生目標還不簡單，如果給自己設目標當然隨時都可以有目標，
什麼「存到人生第一個一百萬」，「買房子買車娶老婆」……幹，這種目標誰不會下！
可是這些目標都很蠢，因為人永遠在汲汲營營於追求（有時候沒什麼意義的）目標，
一旦目標達到之後又不可能滿足於目標，繼續追求下一個……

我已經厭倦了這種一直設目標讓自己跨越障礙的長途賽跑，
但是沒有目標我好像又不知道該從生活中期待什麼了。

就形而上學的意義來說，現在這樣的生活也許比當兵那段日子活得更沒有希望，
因為那時候我還有「美好的退伍」可以期待，可以取暖，可以當慰藉。
現在已經是「美好的退伍」了，我卻開始茫茫然不知道要繼續期待什麼了。

一直在等待什麼事情會發生，可是最後什麼也沒有發生，
一直在等待果陀出現，可是那個果陀到底是什麼啊，
我現在真的很想知道，可是我永遠也不知道啊……

（貝克特在一旁嘲笑著）

今天早上就被隔壁施工的聲音吵醒，真的很想罵人，誰會在星期六早上施工啊！
比遠方練習滑龍舟的鼓聲更擾人清夢。

下午趁著天氣很乾燥邊戴著耳機邊到處騎腳踏車，騎了很多地方，聽了很多音樂。
從龍潭騎到宜蘭又騎到五結又騎到羅東，然後騎回家的時候已經天黑了，
在宜蘭市郊區經過了一家廢棄的汽車旅館，讓我忍不住進去瞧了一下，
果然很有廢墟的美感，牆上還有日曆，可惜沒爬進去看是民國幾年留到現在，
看到一些廢棄的水壺，潮濕的棉被，破掉的鏡子，傾倒的盆栽。
不過廢墟待久了也許會遇到什麼靈異事件也說不定，所以我趕快跑出來。

太陽一下子出來，一下子又瞬間消失，然後又出來，
運動公園附近幾座蓋得相當誇張的豪宅，庭院大得嚇人，屋子的風格還是歐洲式的，
同樣是人有人可以住這麼舒適寬敞，有人就得窩在台北的不良小公寓，
趁地價還沒飆漲之前在羅東買房子是最划算的，不過我什麼錢也沒有。

經過很多處荷花池，荷花正含苞待放著，等待著夏天來臨。
運動公園有一群剛打完網球的男人們，真的是要去運動一下比較像是假日。

經過羅高的時候看到很多穿羅高運動服的高中生，
我突然發現他們的土黃色運動服長得很草根，上面還寫著「羅高」兩個字，
我乾脆買一件來穿好了，雖然別人一定會問我是不是羅高的，而且答案是「不是！」
別人一定又會匪夷所思，想這傢伙到底在搞什麼鬼。

我在路旁買雞排的時候遇到念高三的堂弟，
他穿便服我認不太出來，而且又騎機車（滿十八歲了嗎？），後面還載著一個女孩子，
他微笑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裡？」，我說：「騎腳踏車到處閒晃啊！」
他說：「你好像很閒喔」，（我忘了問他那個女孩子是誰）
這是廢話嗎，我又不像你要聯考！大學都已經念完沒戲唱了，連兵也當完了，
已經想不到我的人生還有什麼非做不可的義務了，所以……我騎腳踏車閒晃（笑）。

這半年來在路上遇到熟人的次數和機率超級高，明明我的朋友就沒有很多。
平均一個月最高可以遇到三個人。
昨天在台北車站遇到考上英研所的飛刀，他很熱情地過來輕輕抱了我一下，
他當完兵感覺沒有差很多，臉孔看起來更像小孩子了，眼睛也沒有從前那種睥睨了，
「不要再提當兵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他說。

為什麼很多很久不見的人，不論我們之前交情好不好，看到我都會過來抱我一下，
他們的親切會讓我驚訝，我看起來有這麼讓人想擁抱嗎？
那些會來抱我的人，十之八九都是我覺得交情很普通的人，
我真正喜歡的朋友，看到我都不會來抱我，反而是我自己主動去抱他們。

晚上在床上念法文念到自己睡著了都不知道，
從一個很疲倦的夢醒過來時，胸前還斜躺著一本法文課本，
也不知道是幾點，只聽見遠處的鄰居還很放肆地在唱卡拉OK，
還以為是三更半夜，原來才十點半而已，不過這裡是鄉下耶，太過份囉！
正打算要出門去按他們家電鈴，被我家怕事的老爸老媽攔住了，
「大家都是鄰居不要這樣……」
我覺得和他們價值觀真的差很多，他們是非常不激進的人，
碰巧生了喜歡一個血氣方剛，喜歡和別人正面衝突（這幾年收斂很多）的兒子。
我說他們兩個是貪生怕事的「鄉愿」，還好他們聽不懂很深奧的國語，

下午四點錄完音以後就幾乎沒有和誰開口說話，但感覺卻好像說了很多話，
整個腦子裡鬧哄哄的全都是對於這世界的觀察和想法，
腦中越吵鬧心情反而異常地安靜和平。

有一件事連我自己也沒辦法理解我的目的到底在哪裡，
五年之後我大概就會覺得自己很愚蠢，不過現在不做會覺得後悔並且繼續朝思暮想，
所以我決定還是去實行，早點得到抒解或者早點幻滅，也許早點得到拯救。
我想去看他在什麼樣的地方長大，也許給我一點線索讓我知道他到底是誰。

他住在一個很美好的地方，有人行道和樹蔭，沒有太多布爾喬亞出沒，
我走了三十分鐘經過許多勞工階級住宅，輪胎店，機車行，補習班，高樓大廈，
終於走到他家的巷子，按著地址尋找門牌，抬頭一望，他家到了！

一條極普通的巷子，一個極普通的公寓，普通到幾乎找不到任何特色來形容。
有鐵窗，有木板門，有很多頂安全帽疊在一起，有幾台冷氣，有幾株沒在照顧的盆栽，
也許裡頭擺設老舊不怎麼整齊，也許一進門還有每個家庭特有的奇怪体味。
他就是在這裡睡覺抽煙洗澡看電視打手槍嗎？
他的爸媽就是在這裡做愛然後生下許多小孩包括乳頭非常敏感的他嗎？
就是這樣的地方讓他從天真無邪小男孩變成從肚臍開始長陰毛的大男孩嗎？
這樣普通的公寓實在很難讓人有什麼狂野的聯想力。

他是不是在巷子看牙醫，在對面的雜貨店幫媽媽買味精或一整條香菸，
他高中時候是不是會把制服下擺拉出來，他走過這條路是否已經幾千遍幾萬遍，
只是想知道他眼中看的是什麼樣的風景，只是想從他的眼睛看看這個世界，
就為了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原因所以我來了。

我應該學法國懸疑電影在巷子口架一台隱藏攝影機，
就可以發現他騎機車經過時頭髮變得很長中分而且又挑了流氓染，
發現他和我腦海中喜歡的那個人長得不太一樣，
我終於想起來一件很弔詭的事，他到底長什麼樣子我幾乎已經快要忘記。

離開他家那條巷子的時候，
巷子口的榕樹很豁達地在微風下搖晃著，黃昏的陽光把樹葉照得閃閃發亮，
那場面調度很美很美很美，可能是我那了不起的偉大心情影響了榕樹，
在公車上我的心情和平到了極點，這輩子沒體驗過這樣的平靜。

回到家我爬上二十七樓最頂樓，並沒有要自殺，而是要看一下夕陽，
結果我被頂樓一覽無遺的台北景色震攝住了，
我看得到整個中永和地區，一點點新店，一些些遙遠的木柵，
夾雜一點不太確定的板橋和土城，還有很清楚的台北市，
還有更遠的西邊，太陽慢慢往下沈，
這是我第一次發現住在這棟無聊的電梯公寓值得讓人活下去的地方。

我看著漸漸下山的夕陽和天空的雲彩，
感覺這情景好像在那些已經被荒廢掉的大學時光經歷過，
在那個渴望自由的穿著海巡運動服的夏天也有同樣感觸，
還有那些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小時候……

每一個夕陽都很像卻又彼此不太一樣，
生命中每個若無其事但卻同等重要的夕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