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少年日記

圖：在福島機場等著回東京時，有個女人的背影很吸引我。
當時她心裡面的台詞一定跟我一樣：「快帶我回東京！我不要在困在福島這鬼地方了！」
感覺這是蔡健雅下一張專輯的封面，主打歌是《國際航線》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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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我沒有消失，只是暫時隱形了。
地震後所發生的事情太多，心境轉換太過龐雜也太戲劇化。
太不清楚到底要從何說起，一切都太千頭萬緒。

三月初我請了五天假，買了傳說中的青春18車票，準備離開東京來趟小旅行。
出發前我猶豫了好久，到底要去甲信越、關西或是東北。
身為南國來的孩子，太嚮往可以在雪地裡泡溫泉，還有在白色雪景中滑行的電車，
於是決定聽信直覺，選擇拜訪仍在飄雪的東北地區，
看來一切都是命運安排，我就這樣和災難之神擦身而過。



圖：這樣的風景難道沒有勾起各位想要旅行的（假性）衝動？


我怕自己出發前臨陣脫逃，直到出發前一刻都不敢告訴身旁任何人，
當我背著背包出門的前一刻，只有輕描淡寫地對房東說：「我去東北一趟，五天後會回來！」
所以地震發生後，當我突然告訴大家：「我被困在福島。」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如果不計較這趟旅行是怎以災難當作結束的話，
不去悔恨為什麼五天會變成兩天半，
也別懊惱為什麼旅行的後半段會是在避難所排隊領飯團，
其實我還蠻高興我跟東北地區又熟悉了一點。

旅行的大多時候，車窗外是一片白色世界。
我懷疑住在這裡的人們如何過冬，要怎麼出外採買食物，以及妄想他們的屋內究竟有多麼溫暖。



圖：原來不只我，大家都被這風景給迷住了……




圖：幾乎可以用單調來形容的一片白色汪洋大海：前半輩子從沒看過的雪已經在這趟旅程中補完了！


旅途中我搭公車到一個叫做藏王溫泉的地方，想要搭纜車到山頂上看「樹冰」，
山頂上溫度是零下11度，已經創下我人生最低溫了，腳指頭幾乎失去知覺。
天候不佳，山頂上下著暴風雪，樹冰不但沒看到，還差點被凍死。

圖：這個冬天我包包裡的必備物：這輩子從來不需要的手套、防止耳朵凍傷的男孩用耳罩、打發時間用的文庫本、可以增加閱讀理解力的美女眼鏡、裡頭永遠沒什麼錢的阿媽花紋錢包，還有小鹿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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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新年的第一刻開始，全日本就一直在下雪，
唯獨東京地區每天都是萬里無雲，雋永得令人心碎的美好天氣。
這種天氣我只有在電影或日劇裡看過，隨便走在太陽下都以為自己是哪部偶像劇的男主角。
冬天的陽光特別具有治癒性，很適合反省、回憶或感慨過去人生。
不過雖然看起來是豔陽高照，氣溫幾乎都是10°C以下，是個只有片刻溫暖卻缺乏熱情的假太陽。

從小到大我所習慣的就是北台灣受到詛咒的冬天：
每天下雨、棉被又濕又冷、牆角會長霉、磁磚隙縫會滲水、加上沒有暖氣慰藉，
要不是有農曆過年，以及即將來臨的春天和夏天可以期待，真是一個讓人想要自殺的季節。

圖：《你是不良少年》首批限量版封面

不良少年首張創作專輯《你是不良少年》，2010年白色聖誕全台同步發行，
首批限量加贈不良少年監製環遊世界專用登山背包，以及可以自由填寫目的地卻無法真正使用的單程機票一張。


曲目獨家曝光

 1.  懷念的播音員（feat.文夏）
 2.  哲學時光
 3.  有啤酒的下午
 4.  嬉皮的一生
 5.  二十九歲以前
 6.  男孩們的野餐
 7.  性生活美滿
 8.  如何寫出感人遊記
 9.  春天的天氣（instrumental）
10. 鈴木愛德華
11. 家庭創傷治療室
12. 巴布迪倫中毒
13. 人生三溫暖
14. 重回男子高校
15. 宇宙最溫馨光景
16. 嫉妒到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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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台北來的一群朋友在我家附近散步中。photo by MadMadMa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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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我一直以為，那些我在旅途上認識的日本朋友們會是我未來珍貴的伴侶，
我們曾經一起在尼泊爾作瑜珈、在印度抽大麻、在泰國曬太陽……
當我在日本生活的這段期間，週末可以常常結伴出遊或喝酒，有難的時候可以互相扶持或有人照料……

在這裡生活了半年，歷經了人情冷暖之後，我已經收回當時天真的想法。
也許在「非日常」狀態下所結識的友誼，具有某種類似契約般的時效性，
旅行結束之後，一旦回到了「日常」生活，少了共同的旅人身份和共通話題，還是有某種無可言喻的尷尬。

跟日本人交朋友，還是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虛應故事地微微笑、講講客套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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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時代認識的一位同事，嫁來日本已經兩年，住在離我家約兩小時車程的靜岡縣鄉下。（延伸閱讀：億萬星空下的返鄉巴士談心之旅）
這是一個非常偏僻，但每天醒來都可以看得到富士山的地方（儘管是比較醜的那一面）。
附近幾乎沒什麼娛樂，連一間書店都沒有，日復一日的鄉間生活也毫無任何智能上的刺激，
這裡的偏僻和無趣，若硬要比喻的話，大概會是宜蘭縣三星鄉之類的地方吧！
於是她每天唯一的樂趣就是開半小時的車到附近的御殿場outlet晃晃，看一看人群，然後再開車回家。

我們相約她家附近的outlet，聊聊彼此辭職以後的生活。
她因為令人頭痛的婆媳問題，忍耐許久才終於和老公一起搬出來住，
這兩年的日本生活讓他對日本人的虛情假意感慨萬分，身旁除了老公以外已沒有任何日本朋友。
她知道我因為沒錢過得不太好，聽她的故事我覺得她也過得不太好。

臨走前，她送給我一大袋食物：靜岡縣的蜜柑、吃不完的咖哩調理包、義大利麵和雞肉罐頭。
「我們都是宜蘭人，互相照料是應該的啦，有什麼困難再跟我說。」她灑脫地說。

★

半年前因為一次春天的野餐聚會，認識了某位朋友，
在離開台灣的前夕，我參加了他的三十七歲生日派對。

也許是年紀大越來越容易感慨的關係，
平日頗具男子氣概的他，收到生日賀卡和禮物時，不知為何竟然開始掉眼淚，
在眾人的催促之下吹了蠟燭，並且用哽咽的聲音許了生日願望：

「第一個願望，希望在場每對情侶都能夠長長久久。大家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第二個願望，不良少年即將要離開我們去日本打工度假，真的覺得有點感傷，很希望他這一年在日本能夠一切平安順利……」

他一邊啜泣一邊講完這段話，而我完全無預警地被他點了名，驚訝地嘴巴都張大了！
我不過是他在場二十幾位朋友的其中之一，在他三十幾歲繽紛多彩的生命中可說是毫無重要性。
但是我被他的眼淚和誠意給嚇著了，原來他是這麼感性和真摯的人！

收到了一個專屬我的祝福，理論上我應該要一起陪哭的，

圖：『你不能被東京吞沒啊，一定要比東京還要強，這才是男人啊！』——日劇版《東京鐵塔》。照片攝於來東京的第一天。

☆

我自認為我看日本的眼神已經很客觀，沒有任何盲目的迷戀情結，也不認為日本什麼都好，
有時候甚至會有一些機掰事情把我逼瘋，讓我幾乎快要討厭這裡，
即使如此，我還是打從內心覺得日本是一個自然環境得天獨厚，後天人文環境又繽紛的國家：
春天賞櫻花，秋天看紅葉，夏天放煙火，冬天泡溫泉……每個季節都能活得風雅又浪漫。

活在這樣到處都能激發靈感的優雅環境，當然對藝術創作是比較有利的，
難怪人家的大眾文化如此蓬勃發展，養了這麼多小說家、劇作家、漫畫家、創作歌手、服裝設計師……
唉，要不是人家真的特別努力，就是老天爺一定特別眷顧這個國家啊！

☆

日本雜誌裡那些令人欽羨，既理想又假掰，充滿情趣的生活方式，
在台灣要仿效感覺困難重重，近乎緣木求魚。
一來那些讓你垂涎三尺的質感家具或異國雜貨想買也買不到，
二來台灣的生活環境到處都容易受到壞品味的干擾！
但在這個國家想要過那種雜誌般的假生活簡直輕而易舉，
因為他們有這樣高度進化的消費環境，也已經培養出具有高度鑑賞力的消費者，
光是去超級市場晃晃就會被一堆充滿設計感的商品圍繞，不想買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大多數日本人都很注重居家環境整潔與室內外布置，
例如一個就算忘記了也無所謂，甚至不屬於他們的「萬聖節」好了，
我常看到日本人低調地在庭院裡擺一些很精緻的可愛南瓜吊飾，
萬聖節一過馬上撤掉，連一分鐘都不拖延，再緊接著換上聖誕節裝飾。
（台灣的聖誕節燈飾都會放到農曆過年為止………）

每次都不禁嘆息，如果台灣人的居住環境和美學意識可以像他們一樣就好了。
我們的鐵窗公寓、長霉磁磚、恐怖品味、醜陋公共設施、無設計感商品包裝……還是一直不斷地滋長，
要趕上日本現在的標準，最快可能要等到可憎的上一代（三、四、五年級）都進了老人院，
對這社會沒有決定權，也不再能有任何貢獻為止吧，我想。

☆

日本永遠是整個亞洲甚至全球流行情報的發信來源，
畢竟日本人總是會率先（這點很重要）發明一些新的潮流，
整個社會永遠有新的次文化和新的關鍵字正在產生，
（「草食男子」和「便當男子」之後、陸續出現了「山女」、「森女」，最近又開始流行「可以吃的辣油」）
用綜藝界來比喻的話，他們是永遠有新梗的搞笑藝人。

看來老天賜予日本人比較高的智慧和敏銳度（我當然不是認真的），
只要一有重大新聞事件和社會現象發生，綜藝節目就會開始幫觀眾整理來龍去脈，
他們似乎天生擅長整理和分類，充滿著找出真相的研究精神。
相較之下，台灣人有如派大星一般，對任何事物都得過且過，遲鈍且毫無自覺。

如果世界是一所國中的話，

圖：本集是秋日風情照大放送！

來到日本之後，我突然發現：原來我一直住在一個沒有秋天的國家！
我腦袋裡從小到大自以為的「秋天」，在人家的國度裡根本是一個半調子的山寨版。
只不過天氣變涼了而已，衣服多穿一件而已，什麼事都不會改變。

但生活在這個四季分明的國度裡，每個季節都有必要的儀式和行事。
秋天到了就是要吃栗子飯、烤秋刀魚，配溫好的燒酒。隨時注意紅葉情報，去郊外爬山。
打開電視，就連廣告也都迅速變成秋季版。
日劇裡的每個角色也都很稱職地穿起秋裝，和電視外面的觀眾們過著一模一樣的季節。

台灣的溫暖氣候讓我們的季節之間總是有點曖昧，
讓許多一輩子活在島上的台灣人春夏秋冬常常搞不清楚，
這個悲慘的結果就是：台灣人拍的連續劇和電影從來辨識不出是什麼季節！
就連對季節應該要有點敏感度的緯來日本台，也常常耍「季節盲」，
穿著羽絨大衣時它故意播出夏季連續劇，在我們被熱浪襲擊時冬季連續劇又重播了。

這次廢話就不多說，請各位看照片囉。



圖：百円店賣的假楓葉，搭配我的秋日特大號早餐剛好。



圖：我家院子一角。今天出門發現信箱裡躺著讀者Erica從法國寄來的明信片，在此致謝。平常都只有討人厭的水電瓦斯費催繳單。



圖：左邊那扇窗戶裡就是我的房間。各位看我家隔壁結實纍纍的柿子樹！



圖：鄰居家的牆壁藤蔓隨便亂長都具有秋日風情，上天真是太眷顧你們這個國家了！



圖：我家附近的神社一隅。



圖：公園裡的池塘出現游來游去的一群野鴨，既悠閒又奢侈的時光。



圖：秋日的陽光下一切看起來都很雋永。



圖：一低頭發現我的腳下也是一片秋日風情畫。

圖：為什麼我覺得這古唱盤封面有披頭四《黃色潛水艇》的味道？

前言：
我又開始憑著記憶把無關緊要的每一天記錄下來了。
突然覺得這樣每天記一點流水帳，有一種無可言喻，甚至可笑的人類學美感，
話說這樣的日記可能心血來潮地出現，也會心血來潮地消失……

最近各位柴犬們都好捧場，10月份我總共靠左下角的廣告賺了73元。
在台灣可以買一個雞排和一杯珍奶！在日本大概可以投兩瓶販賣機飲料吧！


10月25日   口袋裡只剩下兩千円

難得很有毅力地在早上九點鐘起床，
騎腳踏車到離家約七公里左右的東京警察醫院去看病。
為了能順利看病，狠下心來把積欠了三個月的健保費給繳了。

在候診室的椅子上胡亂地翻著書，度過無聊透頂的兩小時，
一堆阿公阿媽都看完病之後，終於輪到我。

照了X光，膝蓋骨並沒有我想像中的恐怖裂痕，
雖然醫生說：「ご心配いりません」（譯：不用擔心），
但是為什麼我還是相當不安？

其實我心裡面總覺得：「幹！這種跌打損傷，你們西醫才不懂呢！」
多希望回到宜蘭鄉下的國術館，讓師父替我的膝蓋貼著涼涼的綠色草膏（成分可能是牛大便），
這樣我才會覺得好多了。

在有健保的狀態下，這樣一點點小毛病還是花了我五千多円，
戶頭裡都沒錢了，口袋裡頓時只剩下兩千多円，
離下一次發薪水日還有整整兩天，但是我卻一點也不心慌，

沿著西武新宿線的鐵道騎回家，
無所事事的下午，煮了泡菜麵當午餐，一邊吃一邊看午間連續劇。



10月27日　難以忘懷的江湖人物

去新宿歌舞伎町的外國人職業介紹所，天氣難得地晴朗。
心情感覺像是對人生感到迷惘，終於鼓起勇氣跑去找可靠的算命師一樣。

辦公室裡充滿和我一模一樣對東京感到迷惘的外國人，
為我指點迷津的是一位性情很阿莎力的日本大姊。
她快速地任意幫我選了幾個工作，幫我打了幾通電話，
其中有好幾通都是講不到幾秒鐘，對方就表示不歡迎外國人應徵，
而她彷彿早就習慣這種家常便飯，迅速地掛斷電話，繼續幫我尋找下一份工作。

圖：「你也被騙來日本啦，嘻嘻！」（設計對白）

日本傳奇女演員原節子，出自於小津安二郎某部電影，片名不詳，難道是《秋日和》？

★★★

最近我竟然常夢見台灣，
夢中總是充滿溫暖的琥珀色光暈。
連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我對台灣的依戀有這麼深？

我夢到我回到宜蘭鄉下，探望阿公阿媽，
熱情地聊著我在日本的生活，
夢裡還理性盤算著該去哪裡申請再入國許可回日本。

夢的情緒起伏永遠比現實生活來得戲劇化，
幸福的感覺更濃厚，醒來時的惆悵感也更深。

夢裡的演員幾乎清一色都是台灣人，這是當然的。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這輩子認識的人，大多是台灣人。
好吧，也許有幾個日本人配角出現，我記得不清楚。

也許看台灣最美好的距離，正是此時此刻，
不要離它太近，也不要遠過換日線，
隔著模糊的海洋，隨時回得去的距離最好。

如此一來，看著台灣光怪陸離的荒謬新聞，也不會動氣。
我是台灣人，但是暫時不受台灣的俗事干擾。
颱風、選舉、花博……這些沒有宇宙終極意義的話題都與我無關。

★★★

來日本遊玩的親朋好友總是會問：「要我幫你帶點台灣的什麼過去嗎？」
我總是回答：「不，謝了。我可以不依靠台灣而活著。」

聽起來很冷血，但這句話其實背後的意思是：
我想要學著脫離自己的母國獨立。
我想要學著做一個可以迅速溶解於當地景色的，無國籍的人。

你看韓國人不管到哪裡都一定要吃泡菜就知道了……
人要拋棄對母國的依戀，真的是有點難度的事情。
心胸一定要很開闊，才能毫無成見地去擁抱未知的事物，
那些旅遊頻道那些被迫生吃昆蟲的主持人就是我們的典範。

★★★

幾個月前，我好懷念台灣50嵐式甜死人不償命的奶茶。
因為日本的無糖檸檬茶和半糖奶茶讓我覺得人生好乏味。

幾個月後，偶然地泡了一杯台灣的即溶奶茶包，
突然覺得「怎麼這麼甜？好難喝！」，
原來我的舌頭不知不覺已經習慣日本的味道了。

人的味覺真是奇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