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少年日記

圖：2007紅白歌唱大賽，美空雲雀復活（淚）。


「不想花時間討論沒有宇宙終極意義的事情。」
自從當兵之後我的人生觀裡突然多了這一條。

在學校，哪一科教授多給了或少給了幾分，那又怎麼樣；
在軍中，討論那個阿兵哥過得比較爽或比較操，都很無聊；
在公司，盤點時發現倉庫裡哪一期少了多少本，我真的一點也不在乎；
這些都是沒有宇宙終極意義的事。

就算星光大道收視率再好，就算民進黨立委席次再少，又干我何事呢。
只要不到一年後這些話題的臨時意義就會消失了。
我不想討論，也不想聽別人討論。

因為這樣，我喜歡回頭去挖掘老電影和老歌，
因為我發現過了幾十年，這些東西的意義竟然還存在，
原來只有這些東西對我來說才是有宇宙終極意義的。

＊＊＊

有個跟我同年，目前當領隊的朋友跟我說：
就算他現在當領隊可以月入十萬，他也不想一輩子做這一行，
因為十年後做的事情跟現在差不多，毫無進步。

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以為每個行業的工作都是十年如一日啊。
如果可以月入十萬，我覺得就算十年做一樣的事情也無妨。
不知道這代表我沒有理想，還是他太有理想。

他大概不知道，
出版業很有可能十年做一樣的事情，卻還是只有兩三萬。

看到日本綜藝節目有許多人跑去離島過著「自給自足生活」，
就覺得很不可思議，原來那也是抗拒資本社會的一種選擇。
我總覺得我四十歲之後會過著諸如此類的極端生活。

＊＊＊

這個星期老爸住院，開始他提早到來的洗腎生涯，
這一天我們都早已預期到，也許未來根本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糟糕，

老媽趁上班時打電話給我，平靜地敘述這件事，語氣聽起來像剛哭過。

（以下為台語）

「你剛才有哭吼？」我問她。
「……無啊。」她假裝沒有。
「妳騙人。」我說，我可是潛台詞和語氣解讀專家。

我自認是個不孝子，對父母的感情大概只有勉強飛過的六十分，
最近突然可以很理解為什麼社會新聞上會有小孩棄養父母的心情，
這代表我真的邁向不孝子之路了嗎？

我不太瞭解我爸，我爸也不瞭解十五歲以後的我，
看著病床上臉曬得又焦又黃的他，不太知道該說什麼。

「洗腎……會痛嗎？」我笨拙地問。
「手插著針會痛。」他無厘頭回答。

然後兩人無言了幾分鐘。

這就是我不想在自己的生命中演家庭倫理悲喜劇的原因。
你看，台詞爛透了。

＊＊＊

因為在工作上面找不到宇宙終極意義，
所以我決定收回從前對美術設計及出版的那份熱情。
變得比從前不想上班的日子更不想上班了。

出版業給我的回報就只是那份比每個月房租多一點的薪水，
還有總經理（男，50歲，住院中）曾經對我說過那句：「干你屁事！」，
關於這點我會永遠記住，未來有機會加倍還給他。

我把心思放在我下班後的人生，
例如在馬桶上研讀法語動詞變化，突然讀出了心得，
例如研究昭和歌謠史，以松任谷由実和中島美雪為例，
這兩個才女所作的每一首歌都好有宇宙終極意義。

＊＊＊

前幾個禮拜看了緯來日本台重播的「紅白歌唱大賽」，
發現日本人竟然能在一個單純的除夕夜歌唱節目中，安排許多賺人熱淚的「哭點」。
日本文化中似乎有一種「催人熱淚」的感動美學是台灣人效仿不來的，
我認為今年的哭點至少有五個，
農曆新年時緯來日本台會重播，大家可以邊哭邊數數看。

例如安排癌症過世的女歌手以影像登場，旁白煽情地補充說：
「她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能登上紅白，現在她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我對這種情節安排最沒有抵抗力了，雖然不認識那歌手，我也跟著哭了。

例如主持人唸出某位觀眾來信：
「2006年除夕，我和我過世的老公一起看最後一次紅白，
聽到這首歌時，我在一旁偷偷地掉眼淚，不讓老公看見，
病床上的他，一直嚷嚷著至少要活到六十歲，可惜他五十八歲就走了。」

對我來說最大的哭點，
是男歌手小椋佳與已故傳奇女歌手美空雲雀的影像跨時空演唱，
當時我不太認識美空雲雀，就連她會出場今年的紅白也不知情，
但是從她唱第一句開始，我的眼淚居然就不聽使喚地一直掉，像水龍頭一樣。

美空雲雀用很豁達又滄桑的態度詮釋歌詞，
從聲音中可以完全聽得出她的生命史，
日文歌詞寫得極美，是我嚮往的境界，
我整個人被這首歌和他們的表演中所透露出某種不可言喻的「什麼」給震撼住了，

為了確認自己的眼淚，
我上Youtube看了十餘次這首歌的影音檔，竟然每看一次就哭一次！
這是我覺得2008年開春以來最奇怪的事情。

後來跟我的日本同事知子小姐討論今年的紅白，她說她看這段也一直哭，
「小時候我也不懂美空雲雀到底哪裡好，現在我才真正明白。」她說，
「你已經活到能夠理解這首歌意境的年紀了。」她又說。



愛燦燦
詞曲：小椋佳
演唱：美空雲雀
中亂譯：中村彥谷

雨潸潸地落在我的身上，
僅僅因為運氣不好，就開始怨恨這怨恨那，
人真是可悲的，可悲的動物呢。

儘管如此，過去的回憶仍然優雅地棲息在我們的睫毛上，
人生真是不可思議啊。

風飄飄地打在我的身上，
那些無法隨心所欲實現的夢想們，就這麼一個一個消失了
人真是脆弱的，脆弱的動物呢。

儘管如此，未來仍然在遠方微笑地等待著我們，
人生真是值得令人高興的事啊。

愛微微地降落在我的身上，
從心底某個神秘的角落，流出歡喜的眼淚，
人真是可愛的，可愛的動物呢。

啊～～過去的回憶仍然優雅地棲息在我們的睫毛上，
人生真是不可思議啊。

＊＊＊

不知道為什麼，
我似乎在這首歌裡找到我要的宇宙終極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