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少年日記

圖：Dad and me

前陣子，五十幾歲的爸爸突然寫了一封很長的信給我，
這是他二十幾年來從來不曾做過的事情。
第一句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然後開始交代他的前半生：
從國中畢業開始送雞蛋、送報紙、當電台工友、當監獄管理員、一直到考上公務員。
一開始我不懂他的目的，覺得有點感動，
後來我漸漸讀出一點伏筆（畢竟我也是念文學的），
原來是要藉由他的打拼和奮鬥，來訓誡我的不知上進與不符合社會期待。


＊＊＊

標題：給兒子的一封信

『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我五歲時，你阿媽才招贅阿公進來，
十二歲時，跟著他搬到宜蘭。

爸爸讀到國中畢業，就到台北的機車製造廠噴漆部工作兩個月，
發覺自己學歷不夠，回來宜蘭考上補校高中部，
晚上上學，白天送雞蛋，一個月400元，為家裡買了電鍋380元。
後來換送報紙一個月450元。

然後經夜校老師介紹至電力公司擦腳踏車，每個月800元，
但是很髒，每次上班都一身黑。
作了十個月後剛好有同學在正聲電台當工友，要去讀軍校，要我去應徵。
那時工友薪水2400元，但是都交給阿公，
但從來沒有閒置在家，而且都是下一份新工作先找好，才將舊工作辭掉。
家裡的電器，電視，電冰箱都是爸爸分期付款買來的。

民國67年我從軍中退伍，經人介紹自宜蘭監獄當臨時管理員，
68年我考上正式雇用管理員，那時的薪水已近萬元，
還有米、油、鹽、麵粉可以領，但薪水都交給阿公，只拿些零用錢。

有一次省吃儉用去郵局辦理人壽保險，每個月交800元，
通知繳款單寄到家裡，被阿公發現，說我藏私房錢，薪水沒完全交出來，
後來我只好中斷沒繳。

不是自己親生父親當然有差別待遇，雖然母親是親生，但更沒受到特別照顧，
在戶口名簿上列家屬，身份證父親欄是空白，這是何等之悲哀呢？

68年底，我考上丙等特考，
69年受訓，薪水已晉升五級，已有一萬多元。
69年10月25日跟媽媽訂婚，戒指金飾都是你阿祖拿錢出來，
結婚事情都是爸爸一個人包辦，剩餘的禮金還得全部交出來，所以根本沒錢去度蜜月。
至今媽媽常說：「從來沒去度過蜜月。」是我最虧欠媽媽的一件事。

後來爸爸調職到醫院上班，媽媽生了弟弟，兩個費用增多，爭吵也增多
每個月薪水扣除會錢，剩下沒多少錢可零用，
媽媽帶你們兩兄弟以外，還兼針織，車衣服等手工
賺錢貼補家用，生活很清苦，
有了房子，生活還是靠兩三千元過活，米菜還是靠你外公接濟，
唯一值得驕傲的是這房子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爸爸媽媽親手賺來的。

小時候你真的很乖，很聽話，只有弟弟比較不聽話。
你成績很好，都不用人家煩惱，
而且你們兩人都考上國立大學，是爸爸感到最驕傲的事
但是到大學你完全走樣，反正喜歡作什麼就作，我們也很少干涉，我們家很民主。

自從你當兵退伍就業，我們以為你走上正規，
你喜歡旅行，我們也沒反對。
可是你把正常工作辭掉，旅行三個月，回來當然與職場無法接軌，

我們講的話你完全聽不進去，你的理想可能在日本或別的國家可行，
作一兩年工作，然後辭職在外遊玩一年後回來，
可是國情不一樣，在台灣你不趁年輕工作穩定，
等你三十幾歲後工作更難找，因為年輕的人條件比你好，會搶你的工作，
所以你的路會越走越窄，
等到四五十歲，身體多少都會有毛病，那時候找工作更加不可能，
要是有妻小不知如何是好。

你比爸爸的條件好太多，有雙親的照顧，
不像爸爸，從小不知道父親在哪裡，有母親也等於沒有一樣，
學費還要找山上的外婆幫助，在家裡又被人歧視，還要半工半讀完成學業，
但是我從來沒有埋怨過，
阿公的墳墓我照樣出錢幫他做，阿媽生病還是一樣要照顧，
畢竟父母沒辦法選擇，還是要學會感恩。

你說當公務員不好，今天我如果沒考上可以說是晚景淒涼，
現在又洗腎，不知能活幾年？
如果沒有公務員退休金還真不知道如何過生活。

現在我把公務員的福利略述如下：

只要你一生努力一次考上，就有固定薪水三四萬元，
每年考績晉級一級，有將近一千元，
考績獎金甲等一個月，乙等半個月，年終獎金一點五個月，

補助
1.結婚補助兩個月
2.生育補助兩個月
3.喪葬補助五個月
4.教育補助 從小學到大學都有

休假
滿一年七日
滿兩年十四日
滿六年，第七年起二十一日
滿九年，第十年二十八日
滿十四年，第十五年起三十日
如果沒休完可請領不休假獎金

服務滿二十五年，年滿五十歲，就可辦理退休，
可選擇月退休金。

以上福利讓你瞭解，沒有人會逼你考，
因為你聽不進去，所以用寫的。

這輩子旅行的機會很多，
一定要先苦後甘，絕不要先甘後苦，
三十歲以前一定要找到一份固定工作，

你已經二十八歲了，你這個年紀我已經結婚當爸爸了，
大環境不好，找工作不容易，
如果你想升學，爸媽支持你，
等你以後賺錢再還，沒有人會逼你往那條路走，
寫那麼多就是告訴你我們受的苦，比你說的苦多吧。

希望你好自為之

爸爸 筆

PS.
台灣這麼小的地方，都沒辦法玩透透，更何況是世界各國呢？
每年訂個計畫到各地旅遊十天以內，不要超過十天，
玩太多對你不好，會造成對現實不滿，
或幻想當富家子弟，每天不用工作，到處遊玩，
世界上沒有那麼好的事，要接受現實。

還有牛肉不要吃，是你命盤中就有註明，
對你以後作任何工作都有幫助，
不要鐵齒不信，切記切記！』

＊＊＊

我很驚訝地發現信中某些家庭細節，我從來不知情，
現在等到這麼大才終於弄清楚，有些太遲。

我長住家裡的這段期間，
客廳曾經一度成為民視連續劇的攝影棚，
上演過爭吵的台語倫理親情悲喜劇，
當時我用台語講出我自己都無法置信的狠話，
才發現我是個懂得臨場反應的好演員，也是個不孝子。

知道了我爸的思考脈絡之後，明白他是上一代常見苦過來的典型，
以我薄弱的人生經驗，更沒有理由去辯解自己或反駁他的見解，
我甚至差點被他這封信打動，下定決心去考公務員了！

在此誠徵各位善男信女們的意見：
如果你們有溫柔善良孝順又不出賣靈魂的回信方式，請留言告訴我。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