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在恆河特快車上遇到的美國人(左)和白俄羅斯人(右)

常有人說:去印度旅行回來的人會分成兩種:一種人非常討厭印度,永遠不想再去第二次;另一種人非常喜歡印度,這一輩子還會回去好幾次。

旅程的最後兩天,我自問到底屬於哪一種,心裡很肯定的覺得自己一定是討厭印度的那種。連續兩個禮拜下來在印度舟車勞頓,天天應付印度人的糾纏,每天都要提高警覺才不會吃印度人的虧,兩個星期下來,那種疲勞是在其他國家旅行無可比擬的,加上因為連續兩天亂喝大麻優格把身體搞壞,又是感冒咳嗽又是拉肚子的,對於印度食物已經不敢興趣了。心裡面只想趕快回台灣,享受台灣料理的懷抱。

***

在印度的最後兩天,我從瓦拉納西再度搭上十三個小時的恆河特快車回到新德里,腳一踏上月台,我心想:「唉,又是令人心浮氣躁的新德里。」那心情大概和以前大學時代必須搭車回中壢的感覺差不多。現在想起來,中壢火車站前那種混亂惱人的景象好像和新德里火車站差不多(這當然是開玩笑的,新德里獲勝)。

在印度的最後48小時,我以為我會是單獨一個人行動,想不到我身旁還是有旅伴:我和日本朋友和韓國朋友三人是在瓦拉納西的久美子之家認識的,彼此並不熟,只是一起離開瓦拉納西,於是一起搭了嘟嘟車,又搭了同一班火車,然後又住進同一棟一個晚上一百盧比(八十元台幣)的便宜旅店。

那是一棟有中庭的公寓,每個房間都沒有窗戶,有點躁熱,和瓦拉納西通風良好又舒適又便宜的旅館簡直不能比。但以新德里的價位,一百盧比(台幣八十元)已經是最刻苦的狀態了,而且再睡一夜就可以回家。我們三個貧窮的旅人毫無怨言的住進來了。

隔天早上,有個男人在彈西塔琴的聲音把我從夢中吵醒,為什麼我知道是個男人?因為他邊彈還邊作發聲練習,而且五音不全,是那種連音樂老師聽了都會忍不住皺眉頭的歌聲。這棟公寓除了他,樓下還有個打赤膊,長得有點像修行人的男人在念經。有個剃尼姑頭的白人女孩子跟我打招呼。有個喜歡碎碎念的不明國籍大叔住樓上。有個笑臉盈盈的男子在房間裡冥想兼作瑜珈。還有一群留著嬉皮辮子頭的西班牙人還是德國人。就連那個在火車上惹我心煩,永遠只披著一件布當作上衣的英國僧侶竟然也住這裡。我發現這棟四層樓的旅店根本是一間嬉皮公寓。每個旅人看起來都不是主流社會會想要接納的人,他們彷彿只存在於小說、電影、旅遊作家的故事裡。

「我們三個人好像是這裡最正常的人」韓國女孩說。但我心裡想,要是我跟他們一樣在這棟嬉皮公寓住上一個月,我應該也會變得跟他們一樣。我還沒有那麼大的勇氣可以變成那樣,幸好我只住一晚。

其實我跟這兩個人都不熟,而他們甚至連我叫什麼名字也恐怕記不起來,我只知道男的叫做Yoppi,女的叫做Eugene,他們兩人歲數都比我大,都把工作辭掉出來旅行很久了,兩個人甚至都曾經去過澳洲打工旅遊一年,看起來都是很開朗的人。同是旅人,有伴聊天排遣寂寞總比沒伴好,於是我們一起在新德里吃過最後好幾餐,那感覺有一種在陌生的國家沒有朋友,遇到同膚色就聚在一起取暖的溫馨和豁達感。當時我感冒的很嚴重沒有加入,但他們兩個喜歡在旅館裡一起吸hasishi一邊聊天,然後笑得很開心。

即將離開的那天下午,我們和包著錫克教頭巾的茶店老闆聊天。這老闆是第一個能夠猜出我是台灣來的印度人。當他知道我們三人分屬不同國籍時說:「你們這樣的組合在印度很稀有,因為我在這裡遇到的旅人,要不是日本人和日本人在一起,就是韓國人和韓國人在一起,從沒有這種聯合國。」他這麼一講,我也覺得很奇妙,但或者那是因為我在印度找不到台灣人作伴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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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天,我們打算去旅遊書上所說的某處去採買準備回國送人的禮物,在日正當中之下走了兩三個小時的路,被一大堆亂指路的印度人誤導之後,最後到達的那個地方卻令我們失望透頂。我記得那天氣溫大概有四十度吧,我們跟路旁的流浪漢坐在一起,又熱又累得說不出話來。眼前是一棟我叫不出名字,長得像印度城堡的建築古蹟,但我們都沒有想要一探究竟的慾望,只見眼前不斷有白人觀光客手上拿著厚重的Lonely Planet,這情景更令我心煩,當時只覺得好累,想趕快回台灣。對印度的容忍度已經快要破表了。當時我還想著,最好三年內,不!五年內都不要回來印度。

***

黃昏時刻,背著沈重的背包離開新德里時,走在Main Bazaar上看著亂糟糟的街道和商店,聽著嘈雜的聲音,聞著牛屎和香料的味道。心中除了暢快地想著「終於要離開啦!」竟然也開始感到寂寞,那種感覺很奇怪,有點像是以前大學畢業離開中壢的感覺。

看著窗外的印度夜景,好多印度人!這時候才開始懊悔有好多事情沒做,好多食物沒吃過,好多東西還需要體驗,好多人還沒認識……

我開始在想一件事:有時候旅途中一起吃過好幾次飯,聊得很投緣,感情已經算普通朋友以上的人,到最後離別通常都不會跟對方要聯絡方式,一開始我很不能習慣這種道理,感覺很無情。因為在台灣連剛認識不太熟的人(例如未曾謀面的朋友的朋友)都能隨便交換MSN,在印度和我每天見面,和我相談愉快,和我一起搭火車一起找旅館一起同甘共苦的伙伴,到最後離別時也只是握握手,交換一句聽起來輕盈無比的「祝你旅途愉快」,然後各自又上路了!我還以為離別就是像以前小學或國中畢業典禮一樣,大家一起灑狗血似地傷感,彼此哭哭啼啼好像生離死別一樣(但明明大家都住那麼近)。

旅人之間這麼輕描淡寫的告別,讓我很震撼。明明感情還不錯,卻彷彿一輩子從此再也不見面也無所謂。也許要當一個背包客就是得習慣這種不交換聯絡方式的「一期一會」吧。一旦交換了email就像是交換一種「一定要互相聯絡喔」的塑膠承諾,會破壞情緒,其實有時候回國之後根本不會聯絡。

假如人生是一部電影,那麼這些永不聯絡的旅人,在你電影裡就是那種出來插花幾分鐘,卻讓你印象深刻的配角。這些一輩子只出場一次,沒辦法繼續聯絡的人,反而更讓人回味無窮。說也奇怪,現在那些我懷念的人,也都是沒有跟我交換email的人,還有那些聽起來豁達無比的再見,例如那個日本男最後跟我說的:「祝你旅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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